上次谈AI（人工智能）制药，我表达了略有点悲观的情景：化学合成全程AI了，化学实验大楼被彻底重新装修；生物学实验虚拟化，生物楼都被改造成了数据中心……（见 AI制药：将如何重塑制药人的工作？ ）有一位热心的读者向我指出……

读者：梁老师，您好像没有把AI与Robot（机器人）分开啊，这两者的发展并不同步哦。

老梁：非常感谢这位读者的提醒，我确实把两者混在一起了。AI取代的是人的脑力劳动，而机器人取代的则是人的体力劳动。这两者虽然有联系，但它们目前的发展确实很不同步，很有点“重脑轻手”的态势。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在此进一步讨论。

关于脑力，最有代表性的例子当属下围棋的AlphaGo：如果没有人的帮助，别说赢得比赛，它连抓起一枚围棋子放到棋盘上的“体能”都没有！我上次说很想要一个能从笼子里捉住小白鼠的机器人，说的就是体能的替代，光有“脑力”是不够的。

自计算机问世以来，一直被中文语境里的很多人称为“电脑”，经历半个多世纪之后，因为AI的突破性进展，它终于“成长”为真正意义具备智能处理能力的“电脑”，而且发展迅猛，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。

2024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哈萨比斯（Demis Hassabis）曾相当乐观地表示，他们公司正在搭建的虚拟酵母细胞模型有望在3~5年内出炉，目标是用电脑模拟整个细胞及其活动过程。当然，酵母细胞只是最简单的细胞，还有很多更复杂的细胞，比如各种各样的癌细胞需要去模拟，去研究它们的“生死存亡”。

需要指出的是，这个过程是用AI的“脑力”去替代原本在生物实验室里既要用脑子，又要动手的实验员。因为完全虚拟化了，不需要机器人，只要有足够的算力就可以完成。如果说未来十年内，AI可以精准地模拟细胞结构和过程，那么基础生物学的实际测量也就不需要了，或者说基本不需要了。

你看，脑力的替代相对来说还是容易的。现在我们已经进入实用阶段的各种大语言模型都是完全没有“体能”的AI脑力替代。

在智能的某个方面超过人脑的AI已经出现了，比如AlphaGo；在智能上全面超过人脑的AI似乎也快要出现了，那就是所谓的AGI，通用人工智能。因为AI算法的突破性成果而获得2024年诺贝尔物理奖的辛顿（Geoffrey Hinton）在最近一次BBC的访谈中如是说：“我们将开发出比人类更聪明的AI，想起来真有点可怕。”

在前一个帖子里（见 2024：AI制药的元年）我说了：“为了让患者受益，（药物）最终还是要合成出来的。总不见得让患者也吃虚拟药物，被虚拟治愈吧。”

虽然整个化学合成也可以虚拟化，而且所需的算力应该比细胞虚拟化要小很多，但实际操作各种化学反应的实验室一定还会存在的，这就需要机器人来做体力上的替代了。从很多方面看，这个替代过程似乎比脑力替代要复杂得多。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关注UC伯克利戈德堡（Ken Goldberg）教授的研究工作。按他最近的说法：“We are not very good at this, yet.”

说到“通用型化学合成机器人”，如果你脑海里浮现的是一个在化学实验室里踱步的“人形机器人”，那么你大概率想错了。在我看来，一排通风柜加上3~5个机械臂应该就足够了，毕竟大一部分化学实验的操作步骤都可以被“标准化”。

比如形状各异、大小不同的玻璃反应瓶，在化学实验室里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。想要设计一个能在众多反应瓶中准确挑出一个大小合适、稳稳握住瓶颈的机器臂，并非容易。更不用说还要加入几种反应原料和适量的溶剂，再把它接到惰性气体环境下，然后才能放到反应装置（搅拌和控温）上开始反应。

过往（各种生产装配线）的经验告诉我们，“标准化”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：把所有反应瓶都做成一个形状，让每个通风柜只用一个尺寸；所有反应原料都预先分装成摩尔单位，这样每次反应可根据需求使用一个或多个单位；搅拌与控温装置也标准化，与标准反应瓶相匹配；等等。这样一来，机械臂必须执行的动作也就随之标准化了，设计也就容易多了。

化学实验室里是否存在无法被标准化的操作呢？我已经离开化学实验室多年，具体操作细节早已模糊，但我认为应该都是可以标准化的，无论是加料、搅拌，还是萃取、过滤等，只要重复次数和所需时长可以在获得反馈后自动调节，那么实现标准化操作问题就不大了。

但是，一个机械臂如何从笼子里精准且轻柔地捉住小白鼠，并为其进行手术，就是一个非标准化的过程。在制药工业的各个环节里，不能被标准化的操作环境还是大量存在的。

我想，大概只有在非标准化的环境“工作自如”的机器人才算是真正的AI机器人吧。

2025年4月于新泽西